一个人的风雅终究有些寂寞,几个人甚至一众人的风雅更显得星光璀璨,雅韵氤氲,这就是所谓的“雅集”。雅集,是一个中国文人非常熟悉的名词,自其诞生之日起就不断被使用,直到今天。
一千六百五十七年前的一天,“初渡浙江有终焉之志”的会稽内史、右军将军王羲之在绍兴城外的兰渚山下,邀请司徒谢安、辞赋家孙绰、矜豪傲物的谢万、高僧支道林及子献之、侄献子、凝之、涣之、玄之等四十二位名流高士在兰亭修禊。“修禊”是中国古老的民间习俗,每年农历三月上旬的巳日,人们到水边举行祓祭仪式,用香薰草蘸水洒身上,或沐浴洗涤污垢,感受春意,祈求消除病灾与不祥。
祭祀结束后,王羲之等人在兰亭清溪曲水流觞,饮酒作诗。曲水流觞很有意思,名士们列坐在蜿蜒曲折的溪水两旁,书僮将斟酒的羽觞放入溪中,让其顺流而下,若觞止于某人面前即取而饮之,然后作诗,作不出或迟者皆要受罚。这算是一种极为风雅的酒令了。这次兰亭雅集,有十六人作不出诗各罚酒三觥,王羲之的小儿子王献之也被罚了酒。清代诗人曾作打油诗取笑王献之。“却笑乌衣王大令,兰亭会上竟无诗。”
当众人沉醉于酒香诗美的回味之时,有人提议不如将当日所做的三十七首诗,汇编成集,这便是《兰亭集》。这时众人又公推此次聚会的召集人,德高望重的王羲之写一序文,记录这次雅集。于是,王羲之乘着酒兴,提起鼠须笔,在蚕纸上畅意挥毫,写下了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这就是名噪天下的第一行书《兰亭序》。“兰亭集会”则因此成为中国文坛风雅佳话。正如景遐东所说:“兰亭文士集会开创了江南文人诗酒文会的滥觞,其后流风余韵代代不绝。”
如果从汉初梁苑之游算起,雅集作为一种文化活动和文化现象在我国已有两千余年的历史,其组织形式多种多样,既有权贵召集的雅集,也有文人会社组织的雅集,还有富商巨贾发起的雅集,至于文人士子自发随性的雅集更是数不胜数。
名流士大夫们雅集时都做什么?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宋人徐鹿卿在《青云课社序》中说:“朋友之会尚矣,兰亭之集以修禊会,别墅之游以围棋会,竹林七贤以放达会,酒中八仙以沉醉会,朋友之会尚矣。而以文会者寡。”不论具体内容如何,雅集都承继了纵情山水,游心翰墨,清谈释老的儒风,当然不乏附庸风雅、沽名钓誉之辈,但也确有真性情者。而这其中最古老也是最常见的一件雅事,便是饮酒。雅集之时,酒是不可或缺之物。饮酒不但能助长诗性,还能活跃气氛,调动情绪,让真情袒露,让才情释放。甚至饮酒长啸也成了风雅的代名词。雅集中的饮酒,不在饮酒本身,而在饮酒过程中的一种思想体验、情感体验以及精神超越,和饮酒之外的“酒中趣”。李白诗吟:“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确实,如果离开了文人酒文化,我们是无法真正接近中国文人士大夫的精神世界和人格气韵的。
一位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头号“快活人”——白居易,一生便是不停地在江南行诗酒文会,观吴越歌舞,遨游苏杭二地。有其诗为证:“杭州风光诗酒主,相看更合是何人。”。在杭州,他称“诗酒主”;在苏州时,又高唱:“吴中多诗人,亦不少酒酤”。
由于雅集的参与者基本上都是文人士大夫,这些人作为文化精英在大部分时间里都代表着当时的文化方向。我们也能够从那些当时具有代表性的雅集活动中获得具有时代特征的历史文化信息。比如,从梁苑之游我们可以看到汉代大赋产生发展的先声;从金谷、兰亭诗序中“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和“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的人生感慨中,我们可以瞥见当时世事无常、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从元季江南雅集隐逸之风盛行我们可以反观文人仕途之闭塞;从明清江南商贾对雅集之事的热衷我们可以体会其地商业社会之繁荣等等。
随着社会文化的变迁,士人心目中的风雅也在不断地变换内涵,不断地浸染上时代的特质。作为一种独特的精神气韵,风雅一直受到文化精英阶层的喜好和追捧。雅集作为对于风雅精神的集中展示,在这幅绵延两千年的巨幅画轴上,为我们呈现了五彩斑斓的文化图景,让我们在与传统雅文化陌生已久的今天,还可以领略先人们的俊逸儒雅,文采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