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时候就喜欢喝酒,七、八岁之前,模仿大人喝酒;八岁多以后,看了水浒,模仿文学人物喝酒。仅是模仿,酒的滋味还品不出来。
可能是青春期导致理解力骤涨,也可能是和学毛笔字有关,反正从初二练毛笔字开始,有两个世界的窗口忽然向我敞开了:1、看得懂芭蕾舞和听得懂京剧了;2、能分辨酒味了。
本来就好酒,再加上忽然懂得酒的滋味了,就常找酒喝。那时候我刚上初二,能有酒喝机会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去我爷爷家,陪他喝酒,并借此在几个品牌之间挑一挑,然后记住自己喝的是哪种牌子的酒,暗暗地和另一种牌子相比较。陪爷爷喝的酒,当地生产的白酒多些,如“菏泽老窖”“景芝白干”等,还有就是贵州一些比较便宜的品牌,过年节时,还能喝到双沟、洋河、古井贡等更好的白酒。
初二下半学期开始,我鼓动同学也喝酒。家境很好的同学,曾从他们家里拿来过不少名酒,如习水、平坝、董酒等,我于是一边过酒瘾,一边进行着酒的审美。
在我十六岁时,连学习很差的学生家长,都不让他们的儿子和我交往,初中实在是没必要读下去了,就到外贸局的一个货场去做临时工。那个货场专收购桐木,每天和贩运桐木的商人打交道,他们为了把木材卖个好价钱,就请我们喝酒吃饭。那时,主要喝三种好酒:习水、平坝、夜郎村。十六岁时从春天到初冬,半年多时间里,我几乎是每天两顿酒,每顿都要喝半斤以上。现在想来,那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但在当时,自己也觉得喝得太放纵了,就想要改变这种状况,正好赶上招兵,我就入伍当兵了。
我入伍后先是在河南三门峡,喝的白酒也都是河南当地所产的。曾经喝过一种中档的地方名牌,名字暂时忘记了,只记得那种酒的度数很高,可谓是“浓烈纯正”,我当时一下喝了七两多,醉了两天才缓过劲来。后来,随连队到湖南施工,在怀化、靖县和会同县呆了将近一年时间。南方人喝酒,好像都找比较便宜的喝,我当时钱少,也就只好跟着喝两元多一瓶的便宜酒。后来,跟老兵学会了猜拳,天天练猜拳,先猜几拳,输的去买酒,然后再喝酒猜拳。老志愿兵是领工资的,钱多些,他们爱喝一种几元钱一瓶的“五加白”,那种酒,有股子药味,我开始不太适应,后来因为总是赢老兵,他们买酒只卖这种,我也就只好跟着喝,渐渐地也习惯了。
在怀化,一天晚饭后,我就着多半碗炒豆芽喝酒,老班长下班回来后,和我聊起喝酒的事儿,我说还是习水好喝,可是一时买不起,老班长二话没说,掏钱让我去山下小卖部里买了一瓶,我俩就着那半碗豆芽喝了起来,直到我酩酊大醉。后来,老乡告诉我“半夜值班回来,从山脚下一直到半山腰,这半里多地,全都是酒味,到宿舍一看,才知道是你喝的酒味”。由此也可以想见,那种酒味真是“香飘遍地”。
湖南产的名酒,有两种印象深刻,一是由黄永玉设计包装的湘泉,二是德山大曲。我当时从湖南回家探亲,带了一瓶德山大曲,那种厚道的酒味,让我一直记到今天。
从部队复员回到家乡,那时已经开始流行低度白酒了。不过,那时候的低度白酒,还是用传统方法酿制的,所以还是很好喝,尤其是老家当地出产的一种“桂陵”酒,价钱在二十块左右,现在和一些好酒之徒回忆原教旨酿造时代,还对它赞不绝口。
九零年,我曾在一个同学家喝到过几次郎酒。郎酒在当时虽常见,真正好喝的正牌却只有“郎泉”牌郎酒,价钱也比其他版本的郎酒高出很多。我所说的那几次郎酒,就是郎泉牌郎酒,酒香得简直腻人,一斤酒量的人喝到半斤就开始显醉了。
印象中,酒香到腻人的还有剑南春。有次,去济南我哥哥那儿,他把一直没舍得喝的剑南春拿出来,酒已经在他那儿放了好几年了,泛着点黄,散发浓郁的窖香。按我俩当时的酒量,差不多都能喝一斤,但是面对剑南春这么好的酒,我俩喝了半斤,就再也喝不下去了,香醇得难以下咽。
在传统名酒里,董酒和汾酒这两种酒的风格比较另类,如喝惯了四川的曲酒和贵州的窖酒,对这两种酒的味道,一般不好接受。我虽然也有一些口味习惯,可对于这两种酒并不拒绝。酒的性格气质不同,其本质如还在粮食和古典工艺上,用心品尝,就会好喝。
九十年代初,就听说有的酒厂引进了一种“催熟”的机器,可以缩短酒的窖藏期,当时还觉得这是一件“科学”的好事情,但没有想到,从那个时候开始,酒的度数越来越低,酒中的传统越来越少,不知不觉间,已经很难尝到有人情味的好酒了,现代工业的无传统无个性的白酒越来越多。
九二年的时候,我的一位好友说,在他家里发现了一箱子酒,都是他父亲在八十年代初积下的白酒,所剩不多了,最近偶然尝了一尝,连他这不会喝酒的都觉得好喝。那些酒,看样子是贵州的小酒厂出品的一些杂牌子白酒,从出厂到我喝它们的时候,至少放了十年以上了,酒泛微黄,酒味因时间长了而微酸,正是这种微酸,才引领出之后绵长的酒香。我当时大呼过瘾。可惜,这样的酒,毕竟太少了,只有慢慢地喝,尽量地让记忆力也能参与进来,好留作以后的回味。
九三年之后,我戒酒不喝了,差不多直到九八年才开始喝酒,从那时开始,就很难喝到原教旨酿酒工艺的白酒了。
如今再到酒厂去,如能见到酒槽池子还在被使用,大概要算奇迹了,也就是说,现在的白酒彻底的和土地绝缘了。但是,酒徒却不见减少,酒的销量一直很好,数以亿计的酒徒,无非买醉而已。这样看来,传统的白酒消失也就消失了吧,要不然费掉那么多粮食和功夫,酿制出来的酒浆,也是要被这些不解酒味的人给糟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