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焦作老孔 |
2012-03-29 09: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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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的留白 ——焦作老孔
未来的期盼总是鲜艳明亮的，而过去的岁月却是灰蒙蒙的，像是黑白照片，又像是中国山水画皴染的留白。留白处渲染的意境之香，是不知名的白干酒。
小病友，就是这样一幅中国山水画刻意渲染的主题。说起已是很多年的事了，可是每当我思考起人类终极问题的时候，他就会游入我记忆的隧道，或者说是他在我生命的湖中荡起了思考人类终极问题的涟漪，从此这涟漪就再也没有消失过。准确的说，他叫小五，是来自河南滑县农村的11岁的孩子，他得的是晚期肝硬化，也是我职业生涯中诊治过的年龄最小的肝硬化病人。那时，我刚刚毕业分配到医院，第一次看到他，是在病房，早上查病房时，房间传来一阵阵的欢笑声，并夹杂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太阳出来亮堂堂，小五的媳妇他爹想要，不给吧，为子不孝，给吧，丈母娘不叫，随之是哄堂的大笑。我走近，人群中站着一个小孩，面色苍白，脑袋很大，甚至和躯干不成比例，尤其是肚子，就像怀孕6-7个月孕妇，我有些惊奇，主任说，这是个肝硬化晚期的病人，要格外的留意，而且没有陪护，为什么，我问，主任说，他的父亲是矿山的工人，把他送到医院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时侯，是公费医疗，家属也享受半价，所以，那段时间，他不仅是医院的病人，也成了病房里的编外员工，记忆中，他好像住了很久，一直到他离开人世。
我们病房的对面是儿科病房，一天到晚总是传来为打针吃药而发出的哭闹叫喊声，现在想想，好像小五从没有拒绝过打针和吃药，而且比起同病房的成年人还要顺畅，由于是肝硬化的病人，所以几乎每周都要做腹腔穿刺，而且不用麻药，他也一样配合的很好，只是做完穿刺，他会蜷缩着躺在病床上很久，一声不响，静静的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不过，一会儿，病房就传来太阳出来亮堂堂的童谣，和病人们的笑声。
到了傍晚，病房送发中药汤剂的时候，他会早早的等在护班室，也会帮着护士烫中药，所以，护士们也都很喜欢他，烫完药，他会迫不及待的拿起自己的那一份，然后悄悄的躲在一角，酣畅的饮完一大瓶中药汤剂，喝完，他会再摇摇瓶，把里面的残渣也喝掉，然后对护士说，今天的作业完成了，护士有时问他，苦么，他会说，奶奶讲，苦药才治病哩。护士会再问他，你奶奶呢，怎么不来看你，死了，说完，他就会转身离开。现在想来，他怎么会不觉得苦。
他还有一个哥哥，也在矿上上班，月末的时候，到医院来把欠费补一些，然后就带上小五到医院门口吃上一顿，那天，小五的脸色，会有些平日里少有红润，不过到了晚上，他就会发作恶心呕吐，医生会说，以后不要到外面吃东西，他就会绽开痛苦的笑容说，嗯，是我哥带我吃的，要吃哩。这时，医生、护士都会不约而同的想起，小五在医院，每到吃饭的时候，他就会走出病房，在医院的院子里唱着太阳出来亮堂堂，吃饭的时间过后，才回来，走进病房，一边帮着其他人收拾碗筷，一边说，不要浪费啊，就把其他人剩下的饭菜吃掉。后来有的病友知道，就会多送些饭，包括小五的，平日里，医生护士谁家改善生活，也会帮着小五带些来。小五会说，朱元璋还吃百家饭呢。有一次，护士整理床铺，发现小五的铺下有些皱皱巴巴的钞票，就责问他，问什么不买些饭票到医院的食堂吃或者报病号饭，小五笑嘻嘻地说，我哥要娶媳妇，钱还不够呢，农村娶媳妇要盖新房呢。护士嗔怨道，你傻啊，他也不吭气，嘴里嘟嘟囔囔的应一声，嗯。
那一年的年关临近，病房里除了危重的病人已经没有其他病人，小五的家人也没有来接他回去，当时他的病情已经很重，也不允许回去，虽然外表看不出多少变化，各种指标都在恶化，他的家人来的次数也很少了，我们几个年轻的医生护士商量好小五的饮食由我们负责，谁家过年的饭菜每天都带些给小五，而且商量好不许重复，那个时侯，小五好像已经在病房住了有小半年了，对我们称呼也由医生改成了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五走的时候，是在阴历新年过后不久，好像是正月初三或者初四，那天早上查房时，就觉得有些异样，小五没有了往常的笑容，而且，一反常态的问我们，叔叔，我会死么，我可不愿意死，我还要看我哥哥娶媳妇呢，我们安慰他，不会的，你不是好多了么，他低下头说，我想也不会，不会，我也觉得好多了，说这话的时候，小五下床嬉闹的时候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时间是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对面屋檐滴落的雪水，那天晚上11点，护士突然敲门说，不好了，小五肚痛的厉害，我一听，脑子就轰的一下，穿上工作服冲进病房，拿起大注射器，做了腹腔穿刺，结果，全是血水，我判断是肝脏破裂，虽然我知道回天乏术，还是嘱咐护士配血，补充血容量，这时小五和大多数肝脏病人一样，他的脑子是清醒的，突然我觉得手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抓住，低头一看，是小五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握住我的手说，叔叔，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好了不会忘记你们，我会唱的歌还很多，我给你们唱歌，说着，说着，他张开嘴，低吟道，太阳出来...亮堂堂，小五的媳妇...他爹想要，不给吧，为子不孝，给吧，...丈母娘不叫,慢慢地，他的眼睛不再转动，血还没有配好，我把听诊器放上去，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回响的只是那首童谣。
他走的时候，是晚上，他的哥哥找了辆板车，夜里偷偷的把他拉回家了。临往车上抬得时候，有人看见小五的哥哥打开了一瓶不知名的白干酒，低头洒在了车前。瞬间弥漫了酒的火烈。驱走些阴寒。据说是当地的风俗，具体就不是那么详细了。那天恰是正月新春，家家户户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时候
写这篇文章时，时间已经过去了25年，25年来这首童谣断断续续的会记起，虽然我离开医院工作已很久，但是这首童谣和白酒的火烈断断续续的会记起。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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